浮光跃金

二月春

  她来到约定的地方，气候回暖，正是融冰的时候，雪水滴滴答答地从房檐上滴落。

不能说是约定的地方，因为他们从没有约定过，只是心照不宣地遵守了。银娥每年来此地，会见亲人。

欢欢喜喜的七巧飞奔到她怀里，大叫娘亲娘亲！蹭蹭她说有没有想我？

很想很想哦……

七巧尖叫着搂住娘亲，在她脸上啄下一个又一个的亲亲。

七巧黏着银娥好久，玩困了也不撒手，在银娥怀里睡过去。安顿好女儿，千雪孤鸣领着银娥到了一间小茶室。那里早就煮好了酒茶，连温度都正是时候。她每年来都没有固定的时辰，早一些晚一些都有，但是这里永远都有适合的时候。

大概是第一次拜访时给千雪孤鸣留下了不好的影响。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孤雪千峰的王府，府里的老人不知道她，也不敢随便请她进来。千雪孤鸣爱在外面玩，一出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是有的。还好心地告诉她，要是想找千雪王爷可以去还珠楼或者苗王宫。银娥点点头说知道了，我再站一会，等一等。

其实也不是特别想见面。只是想七巧，又听闻这里有着千雪孤鸣的府邸，顺路来看看。真要见面，她也不知道说什么，徒增尴尬而已。

茫白的天飘下满天雪花，片片落下，削减天际。萧条单调的景色总是会让人忍不住发呆，勾起内心深处的回忆。

她原以为会想起自己早逝的夫君与女儿，真正去想才猛然发觉那些回忆已经褪色，她想着想着总是会惦记起千雪孤鸣和七巧来，回忆中的夫君和女儿也不知不觉被他们替代。过去的丈夫不爱喝酒，千雪孤鸣爱；过去的女儿爱吃酸的，七巧却是最怕酸的。地门的生活不过堪堪两年，对她影响竟然这样深。啊……能不深吗？几番的选择下来，自己的命魂都交付其中了。

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，银娥活动僵硬的脚，准备要走，主人家却突然回来了。千雪孤鸣看见她大惊，飞奔过来说怎么来都不说一声，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兴起回王府，她真的就会一直在这里受冻啊。

怎么可能，她又不是傻子。

他们略微聊了几句。银娥说她要走了。

千雪孤鸣连忙说这么晚了就留宿吧，啊我叫她们收拾一下房间……还没有坐下来喝点茶啊……

不用了……还是下次再说吧。

哦哦……好的好的，那，再见。

千雪孤鸣没有强留她，两个人的关系从出地门开始，就是陌生的朋友了。

之后的第二年，她在差不多的月份里再度来访，本来也是没指望他能在，没想到房子里正点着灯，在雪夜里格外明亮。她先去看了七巧——小丫头等她娘亲等困了，正在睡觉，银娥亲亲她的脸颊，将一套衣服放在她床头。然后转身跟千雪孤鸣说七巧的衣服是自己比着做的，可能会不合身，叫他多注意一下。千雪孤鸣点头答应。

然后他们在窗前点烛长谈。她问千雪孤鸣怎么会在家，怎么没有像以往那样云游天下。千雪孤鸣挠挠头说我一个朋友说你肯定会来的，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我这个月就一直在家里的。真是难以想象，喜欢到处跑的狼主会安安分分呆在一个地方。因为这句话，算得上是真正确定了他们的约定。银娥默默记下时间，想着下一年也在这个时候来好了，省得他等。烛火摇曳，她移开灯罩，随手拿起竹筐内的剪子，剪去烧长的烛芯。千雪孤鸣抬手想说话，又放下了，对她笑笑，于是她也对他笑笑。蜡烛烧得明亮温暖。

七巧很想娘亲，听阿爹说娘亲来找过她，结果就只留下套衣服就走了，委屈得直哭，吵着要见娘亲，千雪孤鸣擦擦手说我也不知道你娘在哪啊……啊啊好了好了小祖宗啊你别哭别哭啊……

在父女俩的盼望下，银娥在下一年准时到来了。

泥铸小炉咕嘟咕嘟地冒水汽，千雪孤鸣给她倒茶。天寒露重，又开始下雪了，透过敞开的门户，见外面雪渐大了，屋内的碳火安静地燃着驱散寒冷，她杯子内的茶也是温热得波澜不惊。

“前些日子才暖和起来，还以为春天来了，结果又开始下雪了。”她闲谈道。

“是啊，”千雪孤鸣道，“七巧倒挺高兴的，她又能堆雪玩了。”

“春天气候反复，要注意穿衣，别冻着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在外时，听闻苗疆人爱饮奶茶，几次来都不见你喝？”银娥捧着茶杯道。

“有啦……你要喝我给你拿点？”

银娥听他这样讲就知道是没有提前准备，笑道：“会不会太麻烦了？”

“不会不会！”千雪孤鸣连忙摆手，急匆匆地出门，没一会他手里拿着一罐牛奶和茶包，又急匆匆地走回来，生怕他一眨眼银娥就走了似的，道，“七巧喜欢喝所以都备着！就是煮下而已。”

他把茶放入滚水里煮，等煮出茶色来，就加入了牛乳。等着锅内再次滚起来，他就盖了火，抬头问道：“你想加盐还是加糖？”

“还可以加糖吗？”

“正宗的苗疆奶茶都是喝咸的，不过中原海境那边喜欢加糖，七巧也喜欢加糖，每次给她煮都是加糖的。”千雪孤鸣道，“第一次喝还是建议加糖，对不习惯苗疆口味的人来说比较友好。”

“加盐吧，我想试试。”

“可以可以！”千雪孤鸣洒了些盐粒下去，用勺子搅几圈，盛了一茶碗给银娥，“小心烫啊。”

奶茶闻着有股咸咸的香味，奶味和茶味混着，上面还飘着些浮沫，滚烫着握在手里。

千雪孤鸣说有些苗疆人也喜欢放些炒米吃，或者配着烧饼一类吃也很棒。话间见银娥抿了一小口，他问：“好喝吗？”

银娥看他期待的眼睛，摇着头笑，千雪孤鸣也笑了。他也给自己舀一碗喝，苗疆人的口味让他很舒适，咂咂嘴。

不算好喝，但也不是不能接受，银娥一口口地饮下去。寒天有这样一碗热奶茶，心都被烫熨帖了。

门外突然有七巧的声音，她奔过来叫娘亲，一把抱住银娥。

“娘亲在吃什么东西？”七巧探过头，银娥将手里的咸奶茶递到她嘴边。

七巧喝一口后皱皱眉，道：“好难喝！”

“哇靠，哪有啊！小丫头真不会说话呢！”她爹立刻就被点着了。

“就是难喝！略略略！”七巧冲她爹吐舌头，转头埋进银娥的怀里蹭，一个劲地撒娇。

她大概是半夜醒了没看见自己娘亲，立刻就爬起来找银娥了。这会被银娥稍微一哄，就猫似的窝在脚边睡着了。茶室下面有燃火，也不冷，千雪孤鸣把自己毛氅给女儿披挂了。

忽地吹进来一股风雪，与人打了个冷照面。银娥抱起七巧要把她送回床上睡觉，千雪孤鸣见此也盖了炭炉，关好门窗。这一次料想七巧是会一觉睡到天亮了。银娥不舍得走，坐着摸女儿的头。

千雪孤鸣想叫她留下来，和七巧住在一起，也不必每年跑这一趟辛苦。留下来，和他们一起。但他没说。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。银娥还愿意来看七巧，还愿意见他。

银娥起身，千雪孤鸣急忙道：“留下来吧。”

银娥一愣，两只眼睛看着他，千雪孤鸣惊觉自己失言，又道：“我是说外面雪大不好走，歇一晚吧。”

她从来不过夜，千雪孤鸣也忐忑。

“好吧。”她道，“也确实太晚了。”

千雪孤鸣露出笑容来。银娥制止了他要叫人过来收拾的动作，说她就在七巧这间屋休息就好了。千雪孤鸣喜不自胜，临走时犹频频回头说有事就叫他他就在隔壁。

银娥躺下来，七巧感觉有热源靠近，转身蹭进她怀里，嘴里呓语两声。银娥拢拢女儿头发，比划着长度，抚摸她的耳朵和脸颊，看了又看，总觉得七巧长了又似没长，看了良久倒从眉眼里看出些许千雪孤鸣的长相来。

哈，这样也能长得像吗？

银娥附身亲了一口七巧，安然地闭上眼睛也睡了。

“这样早就要走吗？”千雪孤鸣担忧地看着她，此时天还未亮，房内还燃着蜡烛照明。

银娥笑笑，道：“怕等七巧起来了就走不了了。”

她本想悄悄离开，走到门口还是想着和千雪孤鸣打声招呼吧。不料千雪孤鸣一听她要走，立即从床上起来，急忙忙地穿衣服出来，一副要送行的样子。

风雪已停，地上一层发亮的软绵的白沙。银娥蹲下来团一个在手里，捏着雪团，随口道：“真冷啊。”

话是这样说，她冻红的葱指犹搓着那颗雪团不放，在手心手背滚来滚去。苗疆多雪，地门也是。七巧不受冻，每到冬季手上都生着一团团的冻疮，冷了疼，热了痒，那双小嫩手裂着口子直滴血，看着就惹人疼。苗疆人有的是应对法子，千雪孤鸣第二年就给七巧搓雪，说这样能预防冻疮。七巧被她爹亲捉着用雪搓完手又搓完脚，手脚都变得红通通的了。这时候她就不叫着冰了，说好神奇手脚都好热诶。

千雪孤鸣问妻子搓不搓，银娥说我又不冻疮，搓它干什么。千雪孤鸣团了一个雪球塞进她手里，见她没反对，顺势也开始擦她的手了，一边滚雪团一边说搓搓也没什么坏处嘛，预防一下，万一冻疮了呢？

妻子的手指纤长好看，虽为着习武和家务事不留指甲，但也担得上“指如削葱根”一句。千雪孤鸣将其一根根展开摸过去，他手早就热起来，烫化了雪团，流了满手的水渍。银娥打了他手背一下，嗔怪道，别乱摸！丈夫只是低低地笑。

银娥手里搓雪，侧着身子对千雪孤鸣，正露出她眼下那两颗风韵犹存的红痣，他道：“七巧如今已经不冻疮了。”

“是啊，多亏你以前勤快地给她擦雪。”银娥道，她的手被雪团融得湿淋淋的，手暖得差不多了，银娥也要走了。

“保重。”

“保重。”

“下次见。”

“下次见。”

东边天际已经逐渐透出光亮，鸟鸣也在林中响起，她留下的脚步浅浅的，向远方延去。

春天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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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写了不一样的银娥存活线，走了千雪说的“多个红颜知己”的线（？）。

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，或许有一天，银娥真的会选择留下来。

很高兴能参与这次银娥生贺活动！发现有这样多的人记挂银娥好感动😢进入瓶颈期写的也比较仓促，感觉有点拉低了一起参加活动的大家的水平👉👈但还是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参加这次活动！！